從一棵樹到一個產業(yè),,他扎根大山十多年,,書寫“紅花人生”,。
8月底,,第四屆湖北省優(yōu)秀博士后名單出爐。這一評選,,四年評一次,,全省僅選10人。五峰林科所所長桑子陽上榜本屆名單,,系宜昌唯一,。
熟悉桑子陽的五峰群眾說,,他是離農村最近、和土地最親的博士后,。因為,,他十多年堅持研究一棵樹、一樹花,,并把研究成果轉化,,造福于五峰人民。
待我見到桑子陽,,頗感愕然,。他,單薄的身材與淵博的學識似乎不對稱,,40歲的年紀與不凡的成就似乎不對等,。只有厚厚的鏡片、黑黑的膚色,、剛毅的神情,,才和一個大山里的林業(yè)科技工作者相聯系。
采訪過后,,又一切釋然:桑子陽和紅花玉蘭,誰也離不開誰,,構成了生命共同體的花樣人生,。
美麗邂逅
2002年,大學畢業(yè)的桑子陽,,沒有回到生他養(yǎng)他的家鄉(xiāng)——江漢平原上的荊州市公安縣,,來到武陵山深處的五峰土家族自治縣。
對桑子陽來說,,五峰新奇,、神秘,有一種原始的美,。這里有神姿仙態(tài)般的奇峰群巒,,有撲朔迷離的地下迷宮,有世人驚嘆的暑天冰窟,,有變幻莫測的獨嶺風光,,有古道茶緣、土家風情,。更讓他這個學林的年輕人欣慰的是,,五峰有第四紀冰川運動幸存的原始森林,納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生態(tài)保護對象,,中華鴿子樹,、湖北海棠,、宜昌百合等名字響亮而又深邃。
但一個嚴峻的現實也讓桑子陽心情沉重,,五峰是深度貧困縣,,是武陵山集中連片貧困地區(qū)。
2004年,,一次悄然邂逅,,桑子陽與一棵樹結緣。
這是一次陪同考察,,來自北京林業(yè)大學的馬履一教授在五峰長樂坪鎮(zhèn)大灣村考察玉蘭種質資源時,,發(fā)現一棵高大喬木,其花內外全紅,。與以往看到的白色,、紫色和單面淡紅色的玉蘭花全然不同,專家教授認為這是一個新物種,。后來,,專家們多次深入大山,再沒有發(fā)現9花被片,、花色純紅的玉蘭樹,。植物分類學家洪濤鑒定后,把這棵唯一的玉蘭命名為紅花玉蘭,,也叫五峰玉蘭,。馬履一的名字寫在紅花玉蘭的拉丁文名中。
從此,,紅花玉蘭神秘的面紗揭開了,。它宛若天上遺落的珍寶,震撼園林植物界,。
紅花玉蘭確實紅得正,,紅得真,紅得純,?;ㄐ拓S富,艷麗多姿,,芬芳襲人,。開花時不躲躲閃閃,要開就開個大大方方,、痛痛快快,。開花時不展葉,展葉時不見花?;ǘ浞泵芨哐?,驕紅似火。在冬末春初少花季節(jié),,它是第一個以鮮紅的方式向春天報到的,。從第一朵花含苞待放到最后一朵花凋謝,花期長達數月,。有的花經不起日曬雨淋,,時間久了,就褪色了,。唯有紅花玉蘭經得起遺傳學的考驗,,一直保持著穩(wěn)定的紅色,里里外外的紅色,。
桑子陽一面驚嘆紅花玉蘭的美艷,,一面低頭沉思。他敏銳地感到紅花玉蘭具有極高的觀賞價值和經濟價值,,市場潛力巨大,。為什么不利用紅花玉蘭為老百姓找條致富門路呢?
美在深閨人未識,。但一棵好樹,,一樹紅花從發(fā)現到開發(fā)利用,再到商品,,形成產業(yè),,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,沒有捷徑可走,。
初心不改
對一項事物認識得越深,就越羞澀于知識的匱乏,。桑子陽的大學本科知識,,已明顯不能適應紅花玉蘭科研事業(yè)的要求。他決定繼續(xù)深造,,專業(yè)從事紅花玉蘭的研究和開發(fā),。2006年,桑子陽如愿考上了北京林業(yè)大學碩士研究生,。8月31日,,新生報到,正在這個時候,,兒子出生了,。他請了7天假,推遲報到,照顧妻子7天,。妻子一出院,,他就到學校去了。一上學就是半學期,,等他回來時,,兒子已經半歲了。
學習期間,,桑子陽師從馬履一教授,,加入他的團隊,仍然從事紅花玉蘭的理論和實踐研究,,參加紅花玉蘭的種質資源調查和選育,。桑子陽一邊在北京求學,一邊在五峰實踐,。為了方便學習,,周末就近到三峽大學生物技術實驗室做實驗。
碩士畢業(yè)后,,桑子陽繼續(xù)攻讀博士,。
2011年博士畢業(yè),桑子陽回到了五峰,,成為五峰博士第一人,。從此,全方位系統性展開紅花玉蘭的研究開發(fā),,成了桑子陽的執(zhí)著追求,。從野生資源調查保護、品種選育,、種苗繁育,、引種推廣及成果轉化、產業(yè)發(fā)展等,,逐一攻關,。馬履一教授也給予了大力支持,團隊承擔國家自然基金項目以及博士后基金等10余項科研項目,,先后有6名博士,、23名碩士參與攻關,投身于紅花玉蘭事業(yè),。
五峰鎮(zhèn)黃糧坪村有目前保存最大的野生紅花玉蘭群落,。種質資源調查最辛苦,桑子陽每年都要在山上調查數月,,吃住在老百姓家里,。早上天亮時上山,中午帶著干糧,晚上天黑時下山,。有時迷失方向,,半夜才能下山。晚上繼續(xù)整理資料和標本,,往往到深夜一點,,第二天照常上山。
成果總是為勤奮的人準備著,。從最初發(fā)現的一棵樹,,到普查時幸存的2000株野生樹,到建立全縣紅花玉蘭3個良種繁育基地450畝,,集中收集保存了30個不同類型的紅花玉蘭種質資源,,桑子陽看到了希望的曙光。
紅花玉蘭的花瓣富有變化,,每一種變化,,就有可能成為一個新種。目前除9瓣紅花玉蘭外,,還有10瓣,,12瓣,一直到46瓣不等,,統稱為變種紅花玉蘭,。花型有菊花型,、月季型,、荷花型和牡丹型。
桑子陽科研團隊經過多年的實驗研究,,優(yōu)中選優(yōu)選育了紅花玉蘭系列新品種,,嬌紅1號、嬌紅2號,、嬌丹,、嬌姿、嬌菊,、嬌艷、嬌蓮,、嬌玉,,驚艷綻放。其中,,嬌紅1號和嬌紅2號被評為中國現代園林最具價值新品種,,成功注冊了“五峰紅花玉蘭”地理標志商標。
大地論文
如何把科研成果落實落地,把好的品種繁育起來,,讓更多的人一睹紅花玉蘭芳姿,?生產大量的優(yōu)質苗木是硬道理!
在紅花玉蘭有性繁殖和無性繁殖方面,,桑子陽向一道道難題宣戰(zhàn),。針對野生紅花玉蘭播種育苗出苗率極低的技術難題,探索建立了播種育苗技術體系,,形成《紅花玉蘭苗木繁育技術規(guī)程》成果,;針對嫁接成活率低問題,采用砧木縱向平切單芽枝段腹接新技術,,突破了嫁接成活率低的瓶頸,,從開始的成活率不足30%到嫁接成活率高達95%以上,其核心技術申請了2項發(fā)明專利,。這些技術為建立大規(guī)模紅花玉蘭基地,,生產優(yōu)質苗木打下了基礎。
紅花玉蘭是桑子陽生命的一部分,。為了紅花玉蘭,,桑子陽流過血,流過淚,。
2016年7月,,五峰發(fā)生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澇災害,交通中斷,,農田毀損,,房屋倒塌。黃糧坪村,,既是紅花玉蘭野生群落保護點,,也是五峰林業(yè)局的扶貧聯系點。
放心不下的桑子陽,,天未亮就騎著摩托車往村里趕,。在被沖毀了的路上艱難前行兩個小時即將到村時,他連人帶車翻到了3米深的石溝里,,致腰椎骨折,,動彈不得。事故發(fā)生后,,黃糧坪村群眾自發(fā)接力,,采取人抬、板車送,、車接方式,,一段一段轉接,,82公里路程,從7月24日早上9:50一直到下午4:30,,才送到縣里的醫(yī)院,。
事后人們回憶,如果當時摩托車不是被石頭卡住擱在空中,,而是和人一起落地,?如果不是屁股先落地,而是頭先落地,?那后果不堪設想,。這場不幸中的萬幸,仍在桑子陽的后背留下一尺長的傷疤,,成了永恒的紀念,。
這次事故后,桑子陽想了很多,。如果當時“犧牲”了,?那他家的天就塌下來了。夫妻雙方四個老人,,兩個小孩年幼,,靠愛人一個人怎么過?他想離開五峰,,調到宜昌工作,。恰逢此時,三峽大學欲引進博士,,只要桑子陽同意,,就可調過去,家屬也可安排工作,。之前,,他最對不起兩個孩子,從兩個小孩的上學和成長考慮,,桑子陽也決定一走了之,。他幾次走到縣委書記和縣委組織部部長的辦公室門口,但幾次都猶豫了,,沒有勇氣進門,。這個時期,正是他創(chuàng)辦的博翎紅花玉蘭科技開發(fā)公司才運行,、紅花玉蘭核心基地才建成,、事業(yè)才開始的時候。桑子陽心里清楚,,國家支持培育多年的科研成果還沒有轉化,,田里的樹苗還沒有長大,給農民承諾的收成還沒有兌現,,老百姓還在眼巴巴地等著他早點康復,,早點回去。
就這樣,,他被復雜的內心矛盾糾葛,、撕扯。最終他決定,,不走了,!一輩子只做一件事,就是紅花玉蘭事業(yè),。
桑子陽制定了紅花玉蘭發(fā)展規(guī)劃,,已上升為五峰縣委、縣政府發(fā)展戰(zhàn)略,。再經過三到五年努力,,打造五峰紅花玉蘭“兩中心一基地”,即全國紅花玉蘭種苗規(guī)?;?、工廠化生產培育中心,全國紅花玉蘭苗木交易中心,,全國紅花玉蘭新品種研發(fā),、生產技術創(chuàng)新和成果轉化示范基地。
回饋五峰
紅花玉蘭是藏在深山中的一朵奇葩 ,,是大自然賜予五峰的瑰寶,。桑子陽明白,紅花玉蘭屬于五峰,,必須讓紅花玉蘭為農村脫貧致富作出貢獻,。
科研成果如何落地?紅花玉蘭如何產業(yè)化,?是桑子陽及其團隊重點突破的又一難題,。他們采取了幾招硬招,讓紅花玉蘭紅遍五峰,。
第一招,,成立產學研、農工貿龍頭公司,,調動科技人員積極性,,讓科技成果轉化有平臺。
2014年,,桑子陽領銜創(chuàng)辦的五峰博翎紅花玉蘭科技發(fā)展有限公司成立了,,注冊資金2000萬元,,這是一家擁有專業(yè)科技人員6名(博士1名、在讀博士1名,、專本科4名),,以紅花玉蘭新品種選育和種苗培育標準化、示范化,、產業(yè)化為主營業(yè)務的龍頭苗木企業(yè),。同時,馬履一紅花玉蘭院士專家工作站掛牌,。
短短幾年,,已經培育新品種21個,擁有專利2項,,行業(yè)標準1項,。將科研成果轉化為生產力,培育出新品種商品苗是成立公司的初衷,。目前,,審定為湖北省林木良種的紅花玉蘭嬌紅1號 、嬌紅2號成批量生產,,市場供不應求,。僅2019年,該公司兩個單品市場銷售額達300萬元,。
由于該公司科技帶動力強,,先后被評為國家高新技術企業(yè)、湖北林業(yè)產業(yè)化重點龍頭企業(yè),。
第二招,,辦樣板基地,讓農民看得見學得到,。
博翎公司選定王家坪村,、漲水坪村作為紅花玉蘭良種繁育基地,共流轉農民土地420畝,,實行集約化統一經營,。
基地建設直接帶動農民脫貧致富,租金收入(土地流轉費),,薪金收入(打工)是農民的穩(wěn)定收入,。2019年,公司支付農民土地流轉費29.4萬元,,支付勞務費97萬元,。貧困戶胡明德老兩口,七十多歲了,,靠土地流轉和打工,,一年收入3萬多元,,2018年脫貧。與胡明德一樣,,王家坪村59戶貧困戶,,全部脫貧。
基地建設培養(yǎng)了一批嫁接能手,,紅花玉蘭良種嫁接技術要求高,桑子陽手把手地教,,王家坪村20多位年輕人掌握了嫁接技術,,成為聞名一方的鄉(xiāng)土專家。
基地建設也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,。桑子陽因勢利導,,組織全縣其他鄉(xiāng)鎮(zhèn)有發(fā)展意愿的村干部、農民,、專業(yè)戶,,免費參觀、學習,、培訓,,讓農民看到紅花玉蘭實實在在的價值、市場,、技術和公司團隊力量,。一些農民、專業(yè)合作社紛紛與博翎公司合作,。漲水坪村與博翎公司合作,,公司免費發(fā)放嫁接好的小苗(每株價值18元)給農民栽種,一畝100株,,6至8年后,,公司按市場價回收,三七分成,,老百姓得七成,。今年漲水坪村栽種紅花玉蘭2萬多株。
第三招,,成立紅花玉蘭專業(yè)合作社,,讓廣大農民廣泛參與,讓科技,、土地,、勞力、市場等要素充分融合,。
桑子陽說,,合作社是解決農民參與紅花玉蘭生產經營的有效機制,。合作模式由農民自主選擇??梢赞r戶土地流轉,、合作社經營,可以農戶自營繁育苗木,、合作社收購,;可以農戶+合作社聯合培育苗木、合作社回購,;缺勞動力農戶可以直接把田租賃出去,,得租金;有勞動力的農戶可以自營繁育苗木,,合作社提供技術指導后再賣給公司,;地多的農戶可以聯合培育苗木,然后利益分成,;有勞動力的可以長期打工,,得薪金。
目前,,全縣已經有10家紅花玉蘭專業(yè)公司(合作社),,去年帶領農民苗木銷售收入達到2000萬元。仁和坪鎮(zhèn)楓香坪村六組村民彭紹偉,,種植了3畝紅花玉蘭苗圃,。眼下,數萬株紅花玉蘭苗木已有一人高,,苗子由合作社提供,,自己這幾年就是管理。彭紹偉算賬說,,一畝苗圃約2萬株,,他家3畝苗木,得管理費近萬元,,掙的錢比以往種玉米翻番,,但出工輕松多了。不僅如此,,彭紹偉還自己出資種植一批紅花玉蘭苗,。下田后,合作社指導技術,,幫忙嫁接優(yōu)質品種,。如今一棵樹可以賣到600到1000元。按照協議,二八分成,,一棵樹彭紹偉可獲得480到800元,。
第四招,推廣林藥蜂林下經濟模式,,解決農民短期收益問題,。
紅花玉蘭除小苗1至2年能有收益外,大苗需要3至5年,,甚至6至8年才能賣,。老百姓前幾年收入沒有保障。桑子陽探索林下種藥材,、養(yǎng)殖中蜂模式獲得成功,。
傅家堰鄉(xiāng)火山村唐志海,2019年3月種植貝母,、白芨、七葉一枝花等中藥材60畝,,養(yǎng)中蜂80箱,,去年中蜂收入6萬元,今年上半年藥材收入4萬元,,解決了當年的收入問題,。
下一步,桑子陽還要開發(fā)紅花玉蘭的花蕾藥用價值,,全產業(yè)鏈開發(fā),。目前,中國國藥集團已落戶五峰,。
紅花玉蘭已成為農民的搖錢樹,。到去年底,全縣發(fā)展紅花玉蘭達到15000畝,,一定規(guī)格苗木達500萬株,,苗木價值5億元。僅此一項,,可解決5000農戶的脫貧致富門路問題,。
五峰這個深度貧困縣已如期實現整體脫貧摘帽,如何鞏固脫貧成果,?
紅花玉蘭也是堅強后盾,,預計5年后基地苗木胸徑可達8厘米以上,可帶來直接經濟效益10億元,。如果涉及工程苗培育,、盆景基地、園林工程等項目,將帶來更大的就業(yè)和經濟收入來源,。
紅花玉蘭在北方過冬的技術難題已經突破,。桑子陽介紹,目前在東北,、西北等地區(qū)開展了紅花玉蘭引種栽培和技術推廣,。南方城市苗木需求也逐年增加。紅花玉蘭正走出大山,,奔向大城市,。矮化盆栽苗技術已有實質性進展,紅花玉蘭進入家庭成為可能,。
“山花照塢復燒溪,,樹樹枝枝盡可迷。”早春二月,,土家山寨,,紅花玉蘭絢爛如霞,成為五峰一道靚麗的賞花風景線,。
一樹紅不算紅,,一花獨放不是春。五峰,,中國紅花玉蘭之鄉(xiāng)正走向美好的明天,。